1.5-乡野的落日

乐正绫领着他们走上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路的两边是空旷的平地，只不过隔着几段就会看到一些碎石堆。他们沿着路前行了一会儿，便碰见了一座桥。这是一座普通的石板桥，架在一条水位很低的小溪上。溪流的缩小并不只因为干燥的秋风，歆化这几年来降水都比往常少，本应该到的台风也都跑了。全市最大的水库已经开始缺水，对于一个南方沿海城市来说，这实在是非同寻常。

桥头有一堆石块，混杂着不少瓷砖条。环保国策的施行下，大瓷砖厂在歆化销声匿迹很久了。这些大抵是小作坊的废料。粟弘煋路过时捡起了一片瓷砖，低头看了下小溪，甩手把瓷砖抛了出去。

它飞落到水面，蹦了几下，最后“噗”地入水，留下一朵稍纵即逝的小水花。

男生们的兴趣总会被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勾起，又有好几个人跟着玩起了打水漂。不过乐正绫很快就到队伍后边来扫兴：“快点走，我们参观是有时间的。”

他们有些不舍地把手头的石头扔进水里，然后追上了队伍。

少倾，乐正绫带着他们来到了一片广阔的田地。这片田被一条水泥大道一分为二，两边都被大棚罩住了，看不清里面种的是什么作物。大道的上空安装了瓜架，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众人在通道的入口集合，又排成了标准的四行。“大家站齐一点，我们先拍一张合照。”乐正绫指挥徵羽摩柯给大家拍了张照片，而后便带着他们向里走。

方阵一行一行地向前挪动，仿佛一块在地上滑行的豆腐。不过总有人觉的这样无聊，比如王冬箖，他一个人溜到了前头，空旷的路上大摇大摆地逛着。

“在我们的左手边是歆化当地种植葡萄的大棚。现在葡萄的季节已经过了，所以里面没有什么果子……”乐正绫边走边讲，走一段停一段。粟弘煋瞧了瞧大棚，想看看里面到底种的是什么。不过在队伍里，他脱不开身，这时，他看见了在前面的王冬箖，便趁乐正绫一次停下介绍的机会，从路边跑到前头去了。

他追上了王冬箖。“哟，弘煋也觉得无聊？”“确实，她讲的有些慢，我想看看大棚里面。”“我也想，走走走，我们到前面那个拐弯的地方。”于是两人便飞快地走过这一段路，拐弯到下一片大棚，至于队伍，早就被他们甩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们在一个大棚边转了转，讨论要不要直接掀开棚布看。“还是算了吧，影响生产就不好了，诶，那里有一个口。”粟弘煋发现前面有个大棚开了一小缝。“跳下去吗？”王冬箖看到道路和田间隔了一条小沟。“对呀。”粟弘煋轻车熟路地跳进田里，踩在一堆干草上。王冬箖有点犹豫地跟了下来。两人把头探到那个缝旁边，看见了一排排矮树。“这是什么？”“柚子，应该是收过了，不过那有个还挂在树上的。”粟弘煋说道，同时指给王冬箖看。

王冬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了一个绿油油的小球挂在一颗树的枝叶间。

他们又跳回到路上，继续查看了葡萄、豌豆的大棚。“这里的作物怎么这么杂。”“估计是一个生产试验地。”粟弘煋边回答问题边抬起头望向瓜架上的植物。他看见一串串青绿色的网球大小的果实垂了下来。这是百香果，大概是六年前这种果子开始在天朝流行。甚至有些学校的闲地也种了几株。

“诶对了，你查期中成绩了没？”“没有，我没带设备，你查了？”“咳，我595，全班第五还第六。”“哦，那不是挺前面的吗？”粟弘煋草草地回答，他不是很想在这时候谈论这些话题。“你知道我们班第三是谁吗？”王冬箖没察觉他那不感兴趣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粟弘煋向前走了几步，问道：“是谁？”“林彩云。可怕吧，21号。”“这也不奇怪啊。那个女生原来是坐在我和杜何后面的，后来不想在吴亦锡前头，就换到吴亦锡他们后面，”粟弘煋说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刚开学哪天的晚自习来着，趁林华都和吴亦锡都没来，直接和她同桌把桌椅换了，也不问过别人意见。”“有点霸道。”王冬箖点评道。

“哦对了，不是没问，是换完了等林华都回来再通知的。”他加了一句。王冬箖“噗嗤”一笑：“行，先斩后奏是吧。”

两人继续向前走，王冬箖的心思似乎一直在考试成绩上，走几步便叹气说自己哪里哪里没做好。粟弘煋依旧不理会，只在他询问的时候敷衍地回答几句。“我们跑这么前面了？”王冬箖忽然发觉他们俩已经离开队伍很远了。“等一会儿吧，反正就这条路。”“行，玩会。”王冬箖飞快地跑到路边一块石头边，坐在上面，把手机从书包里拿了出来。粟弘煋则在附近踱步。

现在已经是傍晚，只不过这时候多云，太阳被厚实的云层挡住了，只留一团模糊的黄色光晕。光线越来越弱，周边的一切都黯淡了。粟弘煋看着那棉被一样裹着天空的云层，不知为何想起九月份被封在家里的时光。那个病毒已经在全世界肆虐了一年半多，却仍然没有退却。

还好这次来的快去的也快。粟弘煋从未想过歆化会被它入侵，或者说，在去年六月之后，他从未想过它还会回来。

那一团淡黄色的火焰滑到了离地面很近的地方。粟弘煋听见了渐强的人声，心想着应该是队伍到了。他转头看向他们走过的路，见乐正绫带着班级的其他人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们到了，我们要回去吗？”粟弘煋问王冬箖。“我不是很想，哎呀无聊死了。”后者收起手机站起身。“那我们就直接走到终点吧，反正前面的都看完了。”“行。”

于是这两人在十班前头三十多米继续向前走。也许是因为王冬箖觉的走着没意思，便又找了个话题：“说起来，你那个新同桌怎么样？”“一个有点呆的吃货，没什么。”“你觉得长得好看吗？”粟弘煋沉默了几秒，他并不擅长谈论这种涉及异性的话题。“挺好的吧。”“我也觉得挺好的，在年段里也能排很前面吧，就是有点矮，不过对女生来说，身高好像没什么重要的。”

看了看自己一米七出头的身高，粟弘煋莫名地有些难受。

他怎么又说起女生的话题了？就在他还在想的时候，王冬箖又问了一句：“你觉得我们班还有哪个女生比较好看？”“你是想谈……”“没没没，就好奇你的看法。”“李瑛筱吧。”粟弘煋拿了个大众认可的答案应付。“确实，还有吗？”我哪知道还有谁……他干脆不回答了。“我感觉……”结果王冬箖自己接着讲了下去，几乎把全班的女生的外貌都点评了一遍。

粟弘煋就在一旁听王冬箖讲得眉飞色舞。他把草帽摘了下来，扔着玩。过了一会，王冬箖大致是结束他的长篇大论了，此时他们也终于到了校巴停着的地方。

“你们两个，跑那么快！”队伍刚到，郑尚裕便跑上前找他们“算账”。“太无聊了，我就先走了。”王冬箖说道。“好了好了。大家上车，我们准备返程了！”乐正绫打断他们的对话，招呼大家上了车。

这段旅程算是结束了，粟弘煋坐在校巴的座位上，望着越来越小的大棚。唯一带走的也就这一盆菜了吧。他低头看了看脚边装在袋子里的人参菜盆栽。下一次回乡下又会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春节吧。他把手伸进校服外套的口袋，忽然觉得被什么扎了一下。几粒……米？伸出手，几粒未脱壳的稻米躺在他手心里。

就收好吧。他把这几粒米先放在了装圆规的盒子里。

公交车摇晃地从乡村落日的余光中驶出，马上一头扎进了城市刚刚亮起的霓虹之中。

研学结束的晚上，粟弘煋便得知了自己的成绩，590分，全班第九。第一是三号陈晗，第二是一号周唯，都是女生。这个成绩对他这个18号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座号是按高一的成绩划分的。）

如果杜何还在，他也许会是第一吧……

“不要沉默地走进那片沉寂……”这是……一个声音在粟弘煋耳边回响，他睁开眼，又看到了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在经过几秒钟的思考后，他知道这又是一个梦，不过他不想这么马上醒。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到：“什么是沉寂？”“沉寂，你所在的就是沉寂。”“不能再说的明白一点吗？”那个背影似乎笑了一声，接着说：“年轻人自己要会思考，不知道吗？难道你们这代人只知道找标准答案？”

“你到底是谁？”他对这个说话云里雾里的人有些不耐烦了。“没必要知道，算了，把话说清楚一点吧，珍惜意料之外的相遇，也许可以帮到你。”意料……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梦境便开始扭曲，一切都变得难以辨认，粟弘煋感觉头晕目眩，等这种感觉消退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真是奇怪。他努力回想刚刚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生怕忘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相遇，是说洛天依吗？粟弘煋甩了甩头，最近也就遇到她这个意外。意思是她以后会帮到我？粟弘煋回忆起那天洛天依和他说的给人唱歌的事，确实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不过我不会写歌。他从床上坐起，又躺下，算了，算了，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总是睡不着。反正是周天……凌晨四点，他干脆坐了起来，思考从高二开始经历的事。杜何走了，来了个洛天依，一个本不存在的人。粟弘煋甚至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更大的梦。

差点忘了。他拉过书包，翻出文具盒，找到了装稻米的圆规盒子。该放在哪里呢？好像也没有什么存稻米的容器。他又合上了圆规盒，起身下床，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深蓝的天空，昏黄的路灯，一如既往。太阳还没升起，风冰冷冷的。

秋天就要结束了。他想。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