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桃花与睡莲的诗篇

3.1-深冬的雨

   歆化这个城市位于天朝的东南沿海，入冬时间十分晚，直到十二月歆化一中的学生们还能只穿两三件薄衣到处乱跑。但是如果寒潮到临，这些过了大半年温暖日子的南方人便会知道什么叫“寒风刺骨”。

   南方的冷，经常是湿冷。虽然温度还在零度以上，但是寒潮和海边吹来的暖湿气流交汇带来的降雨让这场冷有了“穿甲”。寒气会轻易地穿过人们的衣裤，冷笑地抓挠人们的皮肉。如果你没穿秋裤，那就只能自求多福。潮湿的空气还让人们浑身发黏，不得不起洗澡的念头。但是冬天在南方洗澡可是更上一层楼的“折磨”。

   上周的运动会过后，歆化便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轮寒潮。学生们把自己裹在浮肿的羽绒服里赶来上课。当然有一个人的画风和其他人格格不入，那就是只穿了夏天校服、一件薄长袖、秋天校服和校服马甲的粟弘煋。一方面是他确实不是很怕冷，另一方面纯粹是他懒得想别的衣服组合了。

   “你都不冷的吗？”洛天依看着她的同桌穿得那么单薄，不由得问道。她自己正把自己包在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里，就像一只包子。粟弘煋皱了下眉头：“我觉得不是很冷，但是今天温度确实不高。”“呜，你是不知道这轮寒潮淞沪有地方都下雪了，还好我现在在更靠南的地方。”洛天依嘀咕道。“说起来，你在网上唱的歌为什么和你的声音有些出入？”粟弘煋想起来自己周末查询到的东西，赶忙问洛天依。

洛天依先是环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什么人在听后才小声地说：“那个是团队要求的，会对本音的音色进行一些修饰。哎，我刚参加那个账号建设的时候还是初中生，只是会唱一点歌而已，那时候还是变声期，再加上调音设备的问题，那个，早期的歌都比较怪，你见谅。”“倒也没有。”粟弘煋感到诧异，这家伙，怎么还和我道歉？

两人才没聊几句就上课了，他们便不再讲话。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早上，学校居然在大课间放起了跑操音乐。学生们边把手塞在口袋里，边骂骂咧咧地下楼集合。现在跑操要求各班带上班旗，要人带队。这种要把手暴露在寒风里还要顶着风阻跑步的工作自然是没什么人肯干。最后郑尚裕把旗子塞给了粟弘煋，顺便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只穿了一件短袖就下来跑的家伙。

“我去你不冷！”“有点，跑起来就不冷了。”郑尚裕看着他摇了摇头，溜到队伍后面去了。

粟弘煋疑惑地皱了下眉，他只是觉得不冷而已，怎么那么多人问。他站到队伍的前头，队伍前半段是女生，头一个是宣传委员何玉莲，她看到粟弘煋这副架势也惊了一下。“真的不冷吗？”她不敢相信地问。粟弘煋不想回答了，就点了点头。少倾，音乐响起，他一马当先跑了出去，路过后面的队伍时引起一阵惊呼。冷风狠狠地扯住班旗，企图把粟弘煋向后拽，不过他轻而易举地就顶住了风和寒气，迈大步向前跑，和他那些缩手缩头小步跑的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回到教室，这个穿着短袖的家伙还把准备进门的数学老师给吓了一跳。不是，我只是为了跑起来不热。粟弘煋心想着，但也没说什么，把旗子放好就折回座位了。

之后的几天也是这么度过，粟弘煋不免觉得无聊。

这周五，开始下雨了。到处都像是被泼了灰色的颜料，黯淡无光。天空是灰白相间的，云层看着比较薄，没有夏天雷阵雨前乌云铺天的压迫感。但这样的天色依旧有些压抑，让人活泼不起来。

周天晚自习，第一节下课不久以后，洛天依忽然问粟弘煋：“你知道我们班走廊上站着的那个人是谁吗？”粟弘煋顺着她指的方向向窗外看，见一个身高中等，皮肤白皙的瘦男生站在十班的走廊看风景。“有什么问题吗？”粟弘煋搞不懂她问这个干什么。那个人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嘶，军训的时候好像和他一个班来着。“我看他最近经常在这里，之前我们在靠走廊的位置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洛天依有些担忧地说，“而且时不时向我这里看。”粟弘煋的双眉微微挤压了下眉心：“你可能太过敏感了。”

粟弘煋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呃，年段里有些人会到各个班观摩长得好看的，或许只是来我们班找美女的。你刚转来不就有一些人来看。”他是想起舍友在宿舍楼的表现。“可还是好奇怪。总有一种莫名不好的感觉。”洛天依嘀咕着，“再说你坐我旁边就没有时不时看我啊。”

“不是，”粟弘煋被她这句话给说笑了，“只是部分人会那样。你要是真担心我出去问问，我总感觉好像见过他。”“好吧，那谢、谢谢了。”洛天依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会儿雨刚停，走廊上还是潮潮的，胡乱地印着脏兮兮的鞋印。粟弘煋走向了那个人，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说：“你是……那个粟弘煋，杜何他同桌来着，我们三个军训站同一排的，还记得我吗？”“哦……叶飞是吧。”粟弘煋想起了这个人，叶飞，高一的时候和郑尚裕一个班，现在在十一班。“对对对，你来得正好，能不能问你个事。”叶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拉住粟弘煋就问。

“什么？”多半是和洛天依有关系。“就是你现在那个同桌，她……哎，怎么说呢，她唱歌好像我喜欢的一个歌手。”“什么歌手？”粟弘煋大致猜出了他来的缘由，但故意反问他。“就是，杜何没和你说过吗？”“有点印象。”“就是L站上的一个up主叫雅音宫羽。”果然如此，这恐怕是那家伙最担心的情况了。

“所以你是来观察她的？”粟弘煋问道。叶飞一听到这句话便笑了一下：“怎么叫观察，就是好奇看看。”两人正想接着说的时候，上课铃响了，他们只能相互告别回教室了。

“……有什么发现吗？”粟弘煋在座位上坐下后，洛天依有些腼腆地问道。“他是‘雅音宫羽’的粉丝。觉得你唱歌的声音很像‘雅音宫羽’。”粟弘煋压低声音，平静地回答道。洛天依的眼睛先是闪过了一丝恐慌，而后又恢复了镇定。她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没被认出来。但是他老在外面也不是什么办法。”同时她又谨慎地瞄了一下前后桌，确认他们没有听到刚刚的谈话。

而后她便求助地看向粟弘煋。

这……行吧，帮她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粟弘煋便说：“你就说你也是‘雅音宫羽’的粉丝，凑巧和她唱歌有点像，然后把他糊弄过去。”“嗯……”洛天依低头思索了一会，“有道理，不要让他猜我就是本人。”

俩人又小声商量了一下对策，而后便回归到各自的学习岗位了。

话说我怎么忽然想帮起她来了，粟弘煋边拿笔写着方程边想，也行吧，就按那什么“珍惜意料之外的相遇”来办吧，但是那个梦里的家伙之后也没出现过。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练习册，该死刚才算到哪里了。找回计算的步骤后，粟弘煋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下雨了吧。他往窗外看去，只见淡紫色的天空被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白纱，在教学楼微黄的灯光下，空气中飘飖的冰丝清晰可见。水滴折射显出光晕，就如天空洒向林立高楼的糖霜。冷风四起，雨丝在空中惊慌失措地乱跑，不管它们怎么逃窜，最终还是要落到泥土之中。

下课铃终于响了，粟弘煋和洛天依在座位上等待了一会，叶飞不出他们所料，又站到了那个位置看风景。

粟弘煋率先出去和叶飞随便扯了几句话，然后把话题引向洛天依。“你说她也是雅音的粉丝，能请出来吗？”叶飞算是认定了“洛天依同为雅音宫羽粉丝”这一点，他眼中正放着光彩，“这类同好真的太少见了，好不容易遇见过一个老杜，结果他……”叶飞提到杜何的时候，话突然噎住了，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睛也黯淡了。杜何离开了，他肯定很难过吧……粟弘煋见他这般，自己心里也感到一丝哀伤。

粟弘煋就答应了他，接着按商量好的对策去把洛天依叫了出来。这两人都比较胆怯地互相打了个招呼，而后聊了几首歌便熟了，洛天依还表示她“参加（主演）过今年的线下活动”，虽然“雅音宫羽”本人没有露面（自己没有登场），靠的是那个皮套跟大家讲话。叶飞听此立即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一个劲问她现场怎么样。

粟弘煋反正是不怎么能插上话，至少他的任务完成了。

“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最后一节课，洛天依有些疲惫地把下巴搭在桌子上，“可算糊弄过去了，没被认出来就好，我在淞沪都没碰到过自己粉丝……”“又不是什么大事。”粟弘煋不以为然地说。“所以，杜何同学他也是我的粉丝……”洛天依忽然问道。“是啊，我以前没听过你，没兴趣了解，不过他多少讲过一些。不过他似乎因为那些爱好被人指摘过。”粟弘煋说道。

洛天依看着有些失落，是因为杜何已经不在了吗？粟弘煋瞧了下她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会，也不再和粟弘煋说话了，低头对着桌子小声地唱着一首歌。

“我想要，我想要你知道……”粟弘煋只听清了这一句歌词。他也不做理会，把视线挪回到书本上。空气中的雨丝又飘了些许时间，在放学前销声匿迹了。一辆车驶过雨停后的湿漉漉的水泥马路，发出的滋滋声传遍了整个学校。

新的一周依旧是潮湿且无聊的，至少粟弘煋是这么认为的。

这天上午，他拿着自动铅笔在一张白纸上乱画，他也不清楚自己要画什么。突然“刺啦——”一声，这是第三张被画破的稿纸了。粟弘煋不耐烦地把它揉成一团塞进了抽屉。“嗯……你这几天怎么有些浮躁。”洛天依终于忍不住发话问道。粟弘煋把笔扔进了文具盒：“谁知道呢，也许是天气让我有点不适。”

洛天依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就不下雨了。”“是啊，可后面也基本是阴天。”湿漉漉的跑道让学校不得不放弃跑操计划，学生们自然是欢愉地在教学楼里蹦跶。

课间操还有二十分钟，干脆出去走走，就在粟弘煋站起来的时候，班主任从教室前门急急忙忙地闯进来，她的神情十分严肃，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大事。

已经有知道缘由的同学在座位上乐开了花，兴奋地向周围的人分享自己了解的情况。而如粟弘煋和洛天依这些什么都不了解的人正一脸茫然地望着闯进来的班主任。班主任把所有人都叫回到座位上，手里拿着一张纸，准备念，但又迟迟不开口。

教室瞬间安静得可怕，不，是整个高二年段都安静得可怕，一到三楼不再有人在楼道上玩闹，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沿墙挂着的雨伞随风摆动着。从楼上跑下来了几个高三的学生，他们疑惑地看着高二年段冷清的走廊，嘟囔了几句奇怪，又接着往楼下跑去了。

“出什么事了？”洛天依有些紧张地转过头去问后桌的两人，她的十指紧紧地扣在挂在椅子靠背的白布包上。粟弘煋也好奇地扭过身子，想听听来龙去脉。“你们没听说？”高瑜瞪大双眼瞧着转过来的两人，以致于他本就很大的双眼像青蛙的眼睛一样，凸起。“哎这都不知道，什么2G网络。”王山轻蔑地说了一句。粟弘煋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你倒是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清楚，你问高瑜。”他没礼貌地甩过一句。

“啧，”高瑜嫌恶地瞥了王山一眼，然后转向洛天依和粟弘煋，“就是八班……”

他的话立刻被班主任的宣读打断：“同学们都安静一下，年段这里有一件大事要通知。”八班，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粟弘煋忽然想到上周沈凌霄和陈道雄在宿舍里讲的一件事。但他当时没认真听，只记得提到了八班。

“就是……”“同学们不要讲话了，我很快就讲完！”班主任看着四下躁动的学生，有些恼火地大声说了句。“听到没，别讲话了。”王山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同时推了粟弘煋的肩膀一下。“啧！”高瑜皱着眉头又瞥了他一眼，然后说，“老师走了我再和你们说。”“行吧。”粟弘煋默默给了王山一个白眼，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