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意料之外的相遇

0.1-病疾过后

  九月初，黯云突然飘到了这个沿海小城的上空。

  歆化一中高二的学生们，才刚在新教室闹腾了一周，便不得不拖着行李回家了。

过了一个月，返校的通知发出，在家闷了老久的学生们终于可以回到学校，只不过他们接下来几周的生活都离不开口罩了。

但是，在这个早晨，教学楼二楼，高二（10）班的教室，多了一个空座位。

“你有听说吗？我们班那个一号……”“真的？”“当然。”在粟弘煋走进教室时，几人的交谈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只当没听见，把手上搬着的一摞书放上桌面。木桌抱怨了声，一缕灰尘滚向一边。

对于那些人口中的事，他早有耳闻，甚至可以说是主角亲自通知了他。粟弘煋看了眼同桌那个空座位，封控期间那些QQ消息历历在目……

不过，这个包是谁的？他忽然瞥见同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白色，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白布单肩包。他从来没带过这种包啊？疑问如今天的乌云铺满了天空一样，铺满了他的内心。

这时，班主任来了。“才这些人吗？”这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有些诧异地看着不到十人的教室，这一个月来的疲惫在她那对眼袋上暴露无遗。班长郑尚裕连忙起身：“现在才八点，他们肯定九点才来。”粟弘煋看了那个瘦高的男生一眼，见那栗子形状的脸上画了俩黑圈，估计是线上教学时熬夜所致。

“那你们几个男生来，先把教室扫一下。”“一回来就做苦力。”体育委员卢致丰咧嘴笑笑，但这个170的精壮男生还是马上跳起来去拿扫把。郑尚裕和粟弘煋也参与了扫除，电教何嘉——一位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又瘦又白的男生本也要加入，但是班主任喊他去开电脑。

拎着扫帚走上走廊，粟弘煋又看到了乌云密布的天空，那似一块沉甸甸的铁板的天空，牢牢地压在了歆化城的上方。仲秋的空气还略带水汽，毕竟这里是天朝的东南沿海地带。阴冷的灰暗的风钻入他的鼻腔，让他的肺部一阵战栗，似乎病毒并没有远离这里。

粟弘煋想摘下口罩，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东西，也许和他肺活量不高有关。但这毕竟才刚刚告别灾厄，谨慎些终归是好的。

扫把机械地划过地面，刷刷声传遍整条走廊。“诶，你知道杜何到底怎么了吗？”他忽然听到班长的声音，抬头，见他提着水桶，水桶里的水忽高忽低地跳着，时不时蹦出一两朵水花。“我也不清楚，反正是没了。”“真没了？”“不然呢？”他对郑尚裕那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些反感。就这么谈论死去的同学？

  “旧的观念既要被打破，也要被捍卫；新的秩序既要被建立，也要被扼杀。”这是杜何头像变黑白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而且好像只发给了他。他把杜何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存下了，一是留个纪念，二是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个班本来有个叫杜何的男生呢？

  九点，同学们终于到齐了。坐在粟弘煋后面的是林华都（du）和吴亦锡，前者是瘦小的男生，提前了一年上学，一张少年脸偏要在上唇留着厚厚的胡子，理了个几乎是光头的平头；后者是个谐星，他的胡子也很厚，骨瘦如柴，脸像是楔子，戴了一副比眼睛大一整圈的圆框眼镜，头上像是扣了个鸟窝。这两人因为喜欢玩小游戏凑和到一块，与班里那些玩某个大厂制作的竞技类游戏的人们格格不入。

  班主任站上了讲台，先让一个短发戴圆框眼镜的女生传签到表，那个学生叫郑琦，学习委员。单子传到粟弘煋的时候，他发现原本一号的位置没了，他从19号变成了18号。怎么回事？不至于连名字也不留吧。附近的同学也都发觉了异样，私语声如潮水般涌起。

   “卫生委员，在吗？”“诶！”应的是一个小女孩声线的留着半长发的女生，她叫黄萱萱，面容看着不错，刘海扫到眉上。比起这样披头散发的女生，校领导查头发时还是更喜欢抓那些长头发的男生。“新的体温表。”多半也删了名字。粟弘煋正要把表传到后边，忽然瞄见表末有这样一行：

  “55 女 洛天依”

  这是……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那不是……

  “报告，老师，我到了。”门口飞入的一个似云朵般软萌的声音把所有人的视线都牵了过去。

0-2.新同学、老同学、大扫除

  粟弘煋把视线挪向教室前门，只见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娇小女生站在门口，她有着银灰色的头发，束成了两束，搭在脑后。她白皙圆润的脸蛋上镶了两颗翡翠——那是她的双眸。她穿着歆化一中秋季校服——红身银袖深蓝裤，裤边亮线肩亮条。同时，她的脖子边还露出夏季校服的三色领——黑、红、白。这一身便是这学校大部分学生的日常打扮——歆化一中校规：在校学生每日都必须穿着校服。

  “哇——新同学！”吴亦锡在粟弘煋的右后方起哄道，他下巴夹住衣领，眯起双眼，颤抖得像一只受寒的喜鹊。“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同学，叫洛天依，是淞沪转来的艺术生，已经收到了淞沪音乐学院的保送提名。”

   台下的私语声更大了，好像是锅里的油温度到了，准备滋滋欢呼了。“我就说吧，保送生，你们还不信！”班里另一位艺术生，胡健义，甩了下他的“美式油头”，扯着一门标准的播音腔喊道。班主任连忙说：“那天依同学就先坐到那个空位置上，我还要通知别的事情。”“好。”她轻快地回应，灵巧地走到粟弘煋边上的空位置上坐下。

  “那大家也注意到了，我们班的人员发生了一些变动，现在大家的座号也都做出了修正……”“能不能讲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粟弘煋问道，语气平淡。“是啊……”立刻有人附和。“学校方面不让我们讲，怕引起群体恐慌，我们的，原来的一号同学，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反正，就是大家不要动不动就想不开……”班主任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堆的大道理，然后又把话题转到复课之后的大扫除和日常卫生、测体温之类的事。

  “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粟弘煋忽然听到右边的声音，转过头去，见洛天依半低着头，瞪着两颗大眼睛，正向他发问。“我叫粟弘煋，小米的那个‘粟’，弘大的‘弘’，火加一个星的‘煋’。”“有点……复杂的名字呢。”洛天依挠了挠头，又问道，“你原来是……一号同学的同桌吗？”

  “是，他叫杜何。”粟弘煋平静的回答道。

  “那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也不清楚。”“好、好吧……”洛天依转了回去，把抽屉里的包拿了出来，从里面掏出文具摆好。

   洛天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粟弘煋回到刚才的思绪。

“你问她啊，她叫洛天依，是个虚拟歌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声库，就像手机的语音助手什么的。但这样的声库不是用来导航什么的，而是用来做歌曲的。”“让一个……软件唱歌？”“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她是虚拟歌手，对于使用她创作和热爱她的人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所以她有了名字，形象甚至人设。”

 “你们……创造了一个人？”“诶，你是这么想的？第一次见初次接触这个的人这么想。大部分都因为声库本身的电音问题和二次元衍生文化的标签而讨厌虚拟歌手。但就我看来，人们所创造的不只是一群虚拟人，更是一种创作方式……”

 “创作方式？”“传统的音乐创作或由独立音乐人和社团自己创作，或由音乐公司投入创作。但终归把歌手锁在了一个小范围。有了虚拟歌手这种不到一千元就请得起的‘人’，就可以使广大粉丝也投入创作。这不仅提高了歌曲的创作效率，还丰富了歌曲的风格，降低了成本，并且让歌曲更符合热爱者的需求，但是这样也导致小众化的问题，不过无伤大雅。你想，你看到你喜爱的歌创作名单有你的名字，哪怕不是词曲作者，只是PV绘制、剪辑一类的，你会不高兴吗？”

 “那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没火？”“除了现阶段声库的问题外，还有虚拟歌手创作者的主要活动网站L站限流、砍收益，加上人们的刻板印象，造谣抹黑的言论，以及社区本身的圈地自萌，要火了反而不正常。难得有个圈外人听我讲这么多，这张卡贴送你吧，如果你要听歌记得找我，人多毕竟会混入差的，还有一些风格冷门的你可能听不惯，我会帮你筛选的。”

 “她似乎对你……很重要。”“是啊，一个特殊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听一首叫《万分之一的光》的歌，你就懂了。”……

回想起这段和杜何的谈话，粟弘煋更加迷惑了，一个现实中本不存在的人出现，所有人都没有感到意外……等等，卡贴！他连忙从书包里找到那张卡贴，令他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卡贴上印的洛天依的画像消失了，背景的景物却依旧存在……

上午有节英语课，这同时也是返校的第一节正课。

高三（10）、（11）班的英语老师叫胥俊，同时担任副段长，是一位健壮的男士，理了个平头，他的黑框眼镜紧紧地卡在他的头上，任他怎么晃摇也掉不下来。他上课时经常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巡逻一般。（10）班的教室挤了56套桌椅，有一条过道十分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而一些同学的书箱又会挤占过道空间，于是大家基本放弃这条路了。但是这位老师有一回居然侧着挤进这条道，岔开两腿夹住箱子，拿书讲课。某位开小差的同学抬头时险些下了一跳。

“‘appetite’，是‘欲望、胃口’的意思，来请一个同学来造句，”胥俊摇头晃脑地讲着，忽然开始点名，“来，这个，林什么都（dou），啊，林华都（du）！”“嘿嘿，都！（du）”卢致丰在下边嬉笑着跟了一句。“叫你呢，起来!”吴亦锡拍下同桌的背，顺势把无奈苦笑的林华都推起来。

“呃……这个……”刚才走神的他完全不清楚状况，支支吾吾，嘴里像含了胶水。老师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快点，不要浪费大家时间。”“I、I……”“说出你的欲望！”吴亦锡两手抵住桌沿，变扮鬼脸边用十分浮夸的语气说道。林华都撑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场。“坐下坐下。”胥俊摆摆手，扭头搜寻下一个目标。而林华都在一群男生的起哄中尴尬坐下了。

“就……那个新同学吧。诶，在哪里？”他东张西望，看了两圈才找到洛天依，“啊找到了。”“I have an appetite to sing for everyone.”洛天依流畅地回答了刚刚的问题。“好，非常好。来来来，你请坐。我们有些男同学啊，平时嘻嘻哈哈的，一到回答问题的时候就婆婆妈妈的。”胥俊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边走边发表感想。

“说的就是，你！”吴亦锡把头在林华都耳边画了一圈。后者抱怨：“不是，还不是你捣乱……”“诶我们这个华都（dou）同学啊，你要好好向我们的新同学学习。是不是啊？”胥俊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俩人边上，伸头插嘴道。“呃呃呃、嗯……”林华都被突如其来的发问搞懵了，口齿不清。

“他这么……喜欢突然出现吗？”洛天依不敢回头，侧了下身子，低声问粟弘煋。“你习惯就好。”粟弘煋的语气依旧平淡。“诶，你为什么说话那么……没感情啊？”洛天依好奇地发问了句。“有吗？”“是不是因为杜何同学是你的好朋友，他突然离开了，你有点……呃没缓过来？”她没有等粟弘煋回答，自顾自地做出推断。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粟弘煋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不是吗？”“就是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别人给我写歌请我唱的时候，有些人就会网上跟我聊一些他们不开心的话，我不是很喜欢看到别人难过……”洛天依说道。（这时下课铃响了。）

“别人写歌给你唱……”粟弘煋记起杜何描述虚拟歌手用途的话。“对呀对呀，你也可以写。我在L站上有号的，不过，有时比较忙，可能会慢一点回。”“你都唱什么歌？”粟弘煋打算跟着她的思路来，顺便打听一些事。洛天依睁着绿眼睛想了想，回答道：“只要不是太离谱的我都会可以。”

“那你都唱了多少首？”“没数，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一个叫虚拟歌手的东西？”“歌手……是可以虚拟的吗？”洛天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换个问题。“唱那么多歌……你不会累吗？”“不会呀。唱歌不是看一下谱，理解一下歌词就可以吗？我大概……三遍吧。”

这一点是对应了软件输入乐谱就能唱歌吗？三遍成型也太夸张了。“那个……弘煋同学，你还有什么要问吗？”“没有了。”“那你还不开心吗……”“没有了。”“我怎么感觉你骗我……话说回来，下课了是吗？”洛天依听到一阵铃声。“不，那是预备铃。”

“啊——英语老师怎么拖课诶。”粟弘煋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数学老师——一个娇小的女老师，正和前门边上的同学打诨，时不时看一下还在教室深处自我发挥的英语老师。他耸了下肩，带了一点感情地说：“你习惯就好。”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10）班教室外的走廊上忽然多了很多人。原来大家都听说了转校生的事，蜂拥而来围观。“她头发怎么是灰色的？”“听胡建义说是天生的，他艺考完也打算染个灰头发。”“脸！好可爱！要是没戴口罩就好了！”……

就在一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时，泼冷水的来了——一个熊一样的男人扭动他庞大的身躯赶来，带着雷响一样的嗓音：“都看什么看，不就一个转校生吗！快回去上课！”他便是高二段长胡问龙。众人厌烦地看了一眼他那挥舞的、A4纸大小的手掌，一哄而散，但故意走得慢吞吞的，想杀个回马枪。

“还不快走！”一个中年妇女风风火火地直奔而来，这回所有学生都怂了，赶忙撒腿逃命。来者可是敢和校长分庭抗礼的德育处主任林海。她上个学期的战绩是两天揪出13个谈恋爱的同学（大家对这个奇数都十分疑惑），收的手机更是不计其数。无数学长学姐都栽倒在她的手下过，这帮刚当高二一个多月的愣头青自然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原本闹哄哄的走廊一下空了，而林主任似乎还不打算立刻收场。她幽灵一般，忽然出现在高二（10）班的前门。教室里十分安静，灯上的苍蝇也闭了嘴。门边的同学偷偷地抬头看了眼，只见一个粉色的瘦花瓶倚在了教室灰蓝的铁门上。

“你们班，空调开着，窗怎么没关！”她的视线首先投向一扇半开的窗户，坐在那扇窗边的人连忙把它关上。“你，那个新生，出来！”她又把矛头指向洛天依。洛天依如一只受惊的小猫，从座位上蹦起，小跑着和她出去了。见林主任出了门，窗边的人都把头转向窗外，议论声叽叽喳喳地响起。

“你这个头发是怎么回事，染的？！”“没、没，没有……老师，这是天生的，早上我和教务处说过了。”洛天依低着头，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哆哆嗦嗦地递上去，她生怕对面把她吃掉。

林主任一把抢过纸，那是一张医院开的证明。她两眼睁大了，死死盯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巴不得揪出几个漏洞。这位主任有时就是爱找学生麻烦，之前为了禁止寄宿生周六中午出校吃饭（歆化一中周六算上课时间，但大部分是自习——除了高三。）和校长争论半天，最后校长拿职位压下去了。

“老师，我能走了吗？”洛天依弱弱地问了句。林主任把纸扔回给她，又让她把袖子挽起来，领子放下来，确认没有一丝手环或者项链的痕迹后才说：“回去上课！”

洛天依慌忙溜进教室，回到座位长舒了一口气。

“几班的，怎么回事！”“老、老师，上厕所……”“你能不能早点，回去！”不知是为了发泄她什么也没查到的失望情绪还是单纯想找那个学生的不痛快，在三楼的人都听到了她在二楼的咆哮声。

第一节是物理课，班主任的。她要通知一点事情。“同学们，下午第二节的体育课有上。”“耶——”“但是不准剧烈运动，疫情才刚结束，很多同学还带着口罩。尤其是男孩子们，不要急着打篮球。”“啊——”几个刚刚用脚拨篮球的男生失望地喊道。

“我们三四节不上课……”“耶——”“要大扫除。”“啊——”这下全班人都失望喊了声。

“但是扫完可以提前吃饭……”“耶——”“不过我们卫生区有很多草，要拔。需要十个人留在教室，其余人下去。”“啊——”台下人切切私语，讨论起了翘班的计划。

“来安静一下，我还没讲完，本周的社团节照常，不过不能带校外人员，另外……”“耶——”“从这周开始每一科都要周考，来检测大家在家学习的效果。”“啊——”“考个鬼！”吴亦锡愤怒地抱怨了声。

“我们本学期的研学照常。”“耶——”“时间定在期中考后。”“啊——”“考完了出去边玩边等死。”有同学嘀咕道。

“不要急，有好消息，我们的运动会也定在期中考后，这次是第一百五十届，所以学校准备了隆重的开幕式。每个班都有节目。”“耶——”全班沸腾，都忘了下午要拔草的事，激烈地讨论起运动会。“好了好了，上课！”班主任又气又笑地招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