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如楼前广场掠过的隼，飞快地来到下午五点。这时的教室人声鼎沸，学生们都看着班班通屏幕的抽号界面——唯有进前十个号，才能逃脱拔草的厄运。只见操作鼠标的同学指头一动，数字闪烁后，在一片失望的喊声中定格。“嘿嘿，不会有人要下去拔草吧，不会吧？”卢致丰得意洋洋地看向数学课代表——一个一米八多的瘦男生，面容俊俏。后者苦笑地向他比了个友好手势。

在秋季的习习凉风中，（10）班四十多名同学陆陆续续地走下楼，去往卫生区。秉持“能拖就拖”的原则，他们的队伍稀稀拉拉，仿佛大风扫成一条的落叶，散成四十多米的长带。粟弘煋可没心思浪费时间，他先一步到了地方，想先搞完就去吃饭。

但是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一个月的封校，各类杂草早就瓜分了他们卫生区的草坪，既有低矮的蕨类，也有细长的不知名的野草。蒲公英穿插其中，白得扎眼。三叶草铺了一片，令他无从下手。粟弘煋甚至找不到草坪原来的草，只能硬着头皮，从东边的角落开始拔。

“啊？”郑尚裕是第二个到的，他目睹这一片乱象后张大了嘴，以至于他的口罩明显地撑开了。他转头问跟上来的老师：“这有必要拔吗？”班主任微笑着点了个头：“快点吧。”郑尚裕只得蹲了下来，伸手去揪探出边界的杂草。后续来的同学也都是面带愁容地加入队伍，不过对于这群高中生来说，认真干活是不可能的。

“啊，为什么要拔草，好讨厌拔草！”粟弘煋没有理会周边抱怨的声音，自顾自地工作着。他的后方，正聚集着七八个摸鱼的人。他们围成一圈，聊着天，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正在女生堆里的班主任。这群人的右边，是班长，副班长黄刚，林华都和物理课代表陈朝煌，这四个人拔得最勤快。而班上参加化学竞赛的陈涵——一个十分瘦的男生，戴着一架很大的黑框眼镜，正走来走去，收集大家拔上来的奇特的草。

“来王山你怎么敢的，划水是吧！”王冬箖，化学课代表，对着一个又高又壮的，正拿着扫把扫落叶的男生喊道。“哎呀，合理分工！”王山眯了下他的小眼睛，啧了一声。对话惊动了旁边的生活委员蔡伟越，那是一个胖胖的但面容和蔼的男生，他起身扶了下他的黑框眼镜，嘿嘿一笑，溜到王山身边，趁他不注意，伸手抽走了扫把。“还给我!”“来来来一起拔草。”王冬箖插了过来，把王山拉进了那一个“摸鱼圈”。

这也算某种意义的“双赢”？

粟弘煋拍拍手，抓起身边的两捆草，扔进了垃圾袋。“啊——怎么才这么点！”班长看了下草坪上的进度，快要抓狂了。“那里。”粟弘煋扭头示意了下那个“舒适圈”，以及已经开始休息的女生们。“大家快拔！”“很累呀，我腰都快酸死了！”有个女生不满地说道。“男孩子们，不要聊天了！”班主任起身去招呼那个“舒适圈”。蔡伟越把扫把立着，喊了声：“老师真的很累呀！”

场面开始两极分化，认真干活的认真干活，专心摸鱼的专心摸鱼。“呜，怎么都没有什么人干活了？”洛天依提来两小捆草，放进垃圾袋。她已经摘了口罩，两颊通红，还小口地喘着气。这时候已经有了满满两袋杂草，至于是哪些人干了主力就不得而为知了。

“不管了，赶紧搞完吃饭。”郑尚裕抬臂抹了把汗，用满是草碎的双手扎好垃圾袋。站着的几个认真干活的人手掌上满是墨绿或浅绿的痕迹。“拔完就能吃饭了吗？”洛天依盯着自己被草色沾染的手，心里只想着赶紧开饭。“差不多了，我们去扔了这两袋。”粟弘煋对班长说。班长指了指“舒适圈”围住的那一块：“还有。”“谁爱拔谁拔，我们先走。”黄刚没好气地说了句，扛上一袋草，跑向垃圾场。

“我们也走。”班长叫上了那些一起干活的，由两个人抬着另一袋草，一同前去垃圾场。“哎，你们等等我！”洛天依快步跟上，成为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女生。他们才没走多远，便看见黄刚把袋子扔在地上，眼神透出窘迫的神情：“你们可算来救我了，重死了！”“嘿呦！叫你跑那么快！”班长边嘲笑边上前帮他。

垃圾场在体育馆的后面，那里已经有十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袋子，被乱糟糟地堆放着，如同被炮火轰塌半截城墙。“我来！”黄刚从郑尚裕手中拉出另外半袋，甩手把整袋杂草抛向那一堆垃圾上，留下一声闷响。“我也要玩！”郑尚裕两眼一亮，扭头看向林华都和粟弘煋抬的那一袋，“林华都！拿来！”“不给，我也要！”林华都自己拖走袋子，找个角度扔了出去。

“砰！”那一袋杂草沉重地砸在垃圾场前，为它的孤独嘟囔了声。

“哎哎，好逊啊！”郑尚裕捂着肚子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黄刚咧着嘴走到林华都背后，用力拍了下他的背：“你个笨蛋！在新来的面前丢脸!”洛天依两手罩住口鼻，只露一对笑弯的眼睛。陈朝煌和黄刚一左一右，架住林华都：“走，给大家宣传一下！”“不要啊！”那只小猴子用力挣扎，却还是被带走了。

“笑死我了林华都。”班长自言自语，走到那袋草边，弯腰扛起，把它抛到垃圾堆顶上，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回卫生区了。

一回到卫生区，他们便看见一个脸有点像猴子的小眼睛精壮男生抓着林华都，他叫林恺，和林华都、黄刚、陈朝煌、英语课代表陈卓悦（女）以及一个叫黄莉昭的女生（纪律委员）高一在一个班。他们正在进行友好交流，黄刚和一个一米八的，身形极瘦，有些像竹节虫的男生在一边帮腔——他叫朱永康。

“好了同学们，我们把这一小袋扔了就可以吃饭了。”班主任站在一个瘪瘪的垃圾袋边，宣布道。有几个人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开溜了，连带着半个班一起跑掉。“我去！”林华都马上来了精神，立刻抢过袋子。“走，我们去看林华都丢人！”李杰喊道，这是一个矮胖男生，因脸看的像老鼠被起了个“老鼠”的外号，也有人叫他“娄吕”（当地方言，老鼠）

粟弘煋拍拍手，向校门外走去。他的鼻子边还萦绕着草坪的气味，那是泥土的腥气和碎草的清香混合而成的气味。今天的乱象倒让他想起来九月初开学时的第一次大扫除，那时杜何还在，他加上杜何和班长他们在卫生区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拔草的任务。

少一个人会差别这么多吗？也许杜何不仅仅只是一个参与者吧。他当时……还做了什么？是……指引吗？粟弘煋的记忆有些模糊，他记不清那天杜何具体做了哪些来提高了所有人的工作效率。

也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忘了他吧。所以为什么……他不理解，一个曾经拿过年段第一的人，放弃了尖子班后，又放弃了一切……或许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吧……

说回现状，洛天依，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忽然就出现在现实生活里，而且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查一查虚拟歌手现在在网络上是什么情况，也许会有点眉目。粟弘煋想着，但暂时也只能想着，今天是星期三，他只有周末才能拿到手机。

要不用一下班班通……明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活课，到时候等教室没人……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杜何刚离世不久，洛天依就出现了，这两件事一定有联系。

“诶，你在那里站了好久，出什么事了吗？”粟弘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洛天依站在他左后方，又瞪着她那双好奇的大眼睛瞧着他。

“想事情而已。”这家伙怎么无处不在？“那你也不能站在路口呀，有车会过来的。”她说完这句话没几秒，便有一辆车开进了学校，向路口驶来。二人只得先行避让，站到了学校门口边的大榕树的花坛上。

“那个……你不会又在想杜何的事情吧？”等车开走时，洛天依问道。粟弘煋看着散开的人群，缓缓回答：“我只是在疑惑他做这件事的缘由。”“那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不然你怎么想这么久。”“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好奇？”“我不是说了，不喜欢看到别人不开心。”洛天依歪了下头，“除了……很坏很坏的人。”

“我和他高一就是同学。他在高一下学期连考过三次段一。那时他收到了尖子班班主任的邀请，希望他在高二分班时能加入尖子班，可他拒绝了。然后就是高二了，我最后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他就是高二初的教师节黑板报。当时我和他都是画手。那张黑板报现在还在教室，你晚自习的时候可以看看，毕竟，那也是他第一次画的黑板报，或者说唯一一次。”

洛天依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寒颤：“这个唯一一次有点可怕了。”

她又接着说：“那这样确实有点奇怪，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学生，莫名其妙地就想不开了。不过……我觉得你也不要太纠结……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嘛。”

“我只是怕我忘了。总觉得有什么不能忘记的理由……”“因为是很好的朋友呀！呃，就和你说这么多，我饿了，拔草好累。我先去吃饭了。”

粟弘煋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出了校门。也确实该吃饭了。等等，我好像是去食堂吃来着？他意识到不对劲，赶忙转身跑向食堂，真是糊涂了！

不过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0.3 -探寻

星期四。高二的学生们最期待的就是周四下午最后一节体活课，不仅可以自由活动，还可以提前放学去干别的。不过想要下午的解放，他们还要熬八节四十分钟的课。

上午的课间操取消了跑操，让给学生们自由活动。粟弘煋想去楼下跑一会儿，昨天的体育课全被老师拿来说疫情以后的注意事项了，根本没给他活动的机会。

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宣传委员何玉莲偏偏找上门。这是一个一米六出头的，戴着金色圆框眼镜的圆脸女生，头发垂到了下巴的高度。“粟弘煋同学，我们现在又要出一期纪念辛亥革命的黑板报，你要参加吗？”“你今天就要把那板擦了？”“什……么？好吧，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那个，你也可以不用来，毕竟老师当时就说轮着。”“那我暂时不参与，什么时候轮到我就去。”“好吧。”何玉莲转身走了。

“要擦了……那个画的很好诶，要不你拿班机拍张照片？”洛天依凑过来说了句。“有道理。”粟弘煋听了他的建议，去讲台找了班机，把那幅黑板报拍了下来。

忽然想起，这班机好像就是杜何拿来的。

下午第三节课，自习课。好些个同学已经摘了口罩，把身体挪出椅子一点，时刻准备冲下去占台。

后黑板中午的时候就被擦干净了，什么也没留下。

确实不能纠结于这件事，一会儿去找人踢足球吧。粟弘煋想着。

不对，还要查那个！他又突然回想起昨天傍晚的计划。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跑出教室，喧闹声充满了整个教学楼。虽然大部分人都下去了，可教室里还有人。粟弘煋扫视了下四周，发现教室里还有四五个同学在学习。这个时候查可能不太好。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操场。

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有跑步的，有打羽毛球的，还有散步的。粟弘煋径直走向足球场，王冬箖、王山还有五号黄鹤轩、四号卢希（长得像瘦下来的胥俊，生物课代表）已经在一个小门那里等他了。

与他们在一块的还有六班的陈恩祁正，大家都叫他阿祁，一个小脸的瘦高男生，嘴唇有点厚。他看到粟弘煋来了，立刻打招呼邀请他来踢球。

虽然只有六个人，但场面一点也不冷清。他们一直玩到五点半，这时阿祁突然说：“我先走一步，我要吃饭了。”“这就要走了，还有谁要玩？”王冬箖漫不经心地用脚挑起球，把它停在脚背和小腿的夹角里。“我也要吃，不然一会被高一的抢了。”王山飞奔过去拎起书包就跑。“算了算了，吃饭。”王冬箖把脚一抬，伸手接住落下的足球，也走向食堂了。

可以回教室了。粟弘煋迅速冲回教室，进门只看见劳动委员胡珊阑还坐在位置上学习。不管她。粟弘煋打开班级电脑，在浏览器搜索栏输入“虚拟歌手”，查看搜索结果。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有关虚拟歌手的一切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这不对吧，粟弘煋回想高一时听杜何介绍之后自己回家查到的资料，怎么都没了？他望着网页上一堆毫不相干的词条，思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要不……他打算直接输入洛天依的名字，看会得到什么。

就在粟弘煋要动手查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瞟见教室窗外一个灰头发的身影，连忙关掉了浏览器，回到座位上。

“呜，坏阿绫，非要让我在学校吃饭。”洛天依嘀咕着，做到了座位上。她手里拿了根吃了一半的玉米，食指上还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三个包子，还热乎着，水汽敷满了袋子的内侧。

“哎，你没有次（吃）饭吗？”她边咬玉米边问粟弘煋。“还没，准备去了。”“哇，你数学写得好快。”“预习是必要的。”“可是这已经是下一个单元了……”洛天依的两腮鼓了又瘪，有一小粒玉米的胚粘在了她的嘴角。

粟弘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转向洛天依：“你头上是不是应该有个……八字的发型来着？就像数学的无限符号的那个。”“啊？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发型。”洛天依有些诧异地说，“那个叫‘飞仙髻’，我来这里之前确实有这个发型，不过这边管头发很严，就不扎了。”

这样啊……粟弘煋又沉默了。洛天依看着他，歪了下头：“那个……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莫名就想到你头上似乎少了什么。”“呜，骗人！”洛天依鼓起了双颊，像一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那个发型在嫦娥的形象里也有吧。”粟弘煋答非所问，他想糊弄过去。

小姑娘的脸颊松了下来：“算了。可能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少倾，她又喃喃了句：“就觉得你好像和别的同学不太一样。”然后便接着埋头“苦吃”。塑料袋沙沙作响，玉米、面粉和肉馅的香气飘向了粟弘煋，让他想起自己肚子空空如也。

粟弘煋又呆了一会，站起身，决定吃饭去了。

走在芒果树夹着的道路上，飒爽的秋风拂动他的衣角。他仰起头，眺望仲秋黄昏披上金纱的天空。难道……在纠结了一整天后，他想出一个有点难以相信的答案：

有人修改了这世界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