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

修改整个世界的记录？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粟弘煋从第一节自习便开始纠结着个答案。也许是我想错了呢？既然能修改世界的记录，为什么唯独漏掉了我。水笔在练习册上画了一道又一道，把一个直角坐标系越描越黑。这件事和杜何有关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能接受，然后……

旧的观念，是说原来的世界吗?新的秩序，那是说洛天依到来以后的世界吗？可捍卫和扼杀的又是什么呢？书页终于承受不住了，在墨迹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算了，不想了。他低头看了下被划坏的书页，拿出自动铅笔另起画了一张草图。

本来这个晚自习就应该平静地过去，但是第二节课时，宣传委员拿来了两卷门贴。她站在教室讲台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埋头做自己事情的同学们。“诶，她好像要帮忙。”粟弘煋听到洛天依的声音后抬起了头，看见了在讲台边有些茫然的何玉莲，于是他转身传话给班长。

郑尚裕立刻叫上黄刚，粟弘煋和洛天依也跟了上去。“是要贴这个吗？”班长问道，他尽量压低了声音，避免打扰同学。“嗯，对，我们去外面吧。”何玉莲带着四个人来到了走廊。“我和黄刚去后门，你们三个去前门。”郑尚裕作出安排。粟弘煋摇摇头：“给个高的，我才一七二。”“没事，有椅子。”“行。”

何玉莲先把两张门贴在门口的桌子上摊开，一张是一个宇航员太空漫步的画面，另一张也是一个宇航员。不过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背景是很扎眼的绿色。“这什么，好奇怪？”黄刚看着绿色的那张，忍俊不噤。“我、我也不知道。”何玉莲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本就有点粉的脸颊在走廊的白光下看上去发红了。

“赶紧吧。”郑尚裕抽了一张就开始撕后面的保护纸。粟弘煋和两个女生到了前门。他们先把门拉上，又把椅子搬好。粟弘煋站了上去，等她们把门贴递上来。

“天依我们撕开上面一边就可以了。”“好的。”两个女生一人抓住门贴上沿的一角，慢慢地把保护纸揭开。

“给。”何玉莲伸手把门贴递给了粟弘煋，后者找准了前门的上沿，把这撕开的一边贴住，然后跳下来，一边等她们把剩下的保护纸揭下，一边把已经露出胶的部分压上门。三人很快就贴好了这一张，不过门贴上有不少气泡。

“用这个刮一下。”何玉莲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刮片，开始消除气泡。“我去后门看看，他们好像有麻烦。”粟弘煋眯起眼，走向了后门。

“啊，等下，翘起来了！”郑尚裕站在椅子上，两手按着门贴往下滑，而黄刚在下面撕背纸，但是门左上角的一块给翘了起来。“你个笨蛋！会不会贴!”黄刚边骂边压好中间的一段。“不是，你等一下，有气泡。”“不管他！”“诶诶诶等下！”门忽然被推开，还好最后排有个同学用椅子抵住了。

“许川川，你怎么只是看着。”黄刚透过门缝叫那个同学。这时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头发眉毛都很浓，眼窝有点深。“你们自己贴。”他说话有点慢。“我来了。”粟弘煋说道。“来的正好，这个笨蛋郑尚裕，你拉住这里。”他和黄刚一起定住了中下片，等郑尚裕修好了上面，才继续往下撕。

“啊，你们等一下，等一下，啊，啊！歪了！”“整栋楼都听见你小子在叫。”黄刚停了手，抬头观赏郑尚裕手忙脚乱的样子——就好似被立起来的蟑螂，毫无章法地挥动肢体。他们又折腾了半晌，终于是贴完了。这时洛天依和何玉莲也过来了。

“班长，你们这怎么有个大气泡？”何玉莲指着中间那一块。班长抬手摆了摆：“你问副班。”“就是你这个笨蛋搞的，还有什么好说的。”下课铃突然响起，打断几人的交谈。“一节课什么都没干。”班长挠了挠头。

前门开了，走出文娱委员李瑛筱——班里最高的女生，小脸大眼，头发蓬松。她径直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班机。“班长，我们那个运动会的表演节目我选了一些，你先看看。”“我不是班委，我先走了。”粟弘煋耸耸肩，准备回教室。“别急，一起看一看。”郑尚裕把手机拿在所有人中间，点开李瑛筱选好的视频。

“这怎么都是一些……有技术的。”黄刚看完以后嘟囔了句。“要不就你们会跳舞的上，这些我们都不会。”郑尚裕对李瑛筱说道。她两手拢了下头发：“可是班主任说尽量一起上。”“上去丢人。”黄刚吸了口凉气。李瑛筱转向洛天依：“那天依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啊？我，我才刚来，还不是很懂这里人喜欢什么。”“玉莲呢？”“我……是负责画画的，舞蹈什么真不太擅长。”

“离运动会还很远，不用这么着急，我看下周找个时间让大家挑。”粟弘煋说道。“也是，”李瑛筱看了看班机，“行吧，我再找。”

六人都回到了教室，最后一节晚自习平淡地流去了。

“旧的观念既要被打破，也要被捍卫；新的秩序既要被建立，也要被扼杀。”这是，杜何的声音！等等，为什么会在这里……粟弘煋睁开眼，看见了一个戴斗笠的人。刚刚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不是杜何的声音了。

你是……他刚想要开口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也许你没见过我，也许你只是忘了，都无关紧要，记住这句话，你最终理解它的时候，你也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应该是那个人。视线在变模糊，他只能拼命记下那个身影的一切特征，斗笠，还背了一把剑……突然，一切都变白了，粟弘煋再次睁开眼时，发现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个……梦。可是，出现的也太刚好了。算了，反正这两天也没少遇见奇怪的事。他看了眼电子表，凌晨三点，睡吧，还要上课。粟弘煋躺了回去，很快又睡了过去。

难道，真的有世界被修改的可能？在睡着前，他又想到。

秋天的太阳，慢慢地升起了。

0.4-乐正绫

让高中生烦恼的事，绝对少不了周末的补课。不过这个周六的下午，学校要举办因疫情延期的社团节，所以高二的学生们至少有了那么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情。

上午放学铃一响，所有人的心里都小小地欢呼了一下，他们马上就要迎来属于他们的快乐下午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下午两点，高二的学生们已经摆好了社团的摊位，坐等高一的新生前来报名。从校门开始，是学生会的十大部门的摊位，还加上机器人协会和所谓“快绝后的”3D打印社。动漫社的位置在高二（10）班卫生区内的大榕树花坛上，社长是杜何的表妹。

花坛是个拐角，继续直行便可以到体育馆，那里有和运动有关的社团。向左转则会进入教学楼西侧芒果树夹着的马路，沿路有五花八门的社团摊位，什么古装社，照相社，手工社……如果去往操场，就能找到足球社和飞盘社。这两家都要用草坪，不过足球社的人一早就过来占了全场。迎新？能有踢球重要？反正歆化一中的规矩是没拒绝就能加入足球活动，20人对20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到时候抓几个生面孔问问要不要加入社团就行了。

比较偏远的社团应该是滑板社，他们躲在了图信楼（高一的教学楼，有图书馆和信息教室）的地下车场，当然也有学成的同学踩着滑板在学校横冲直撞地发传单。

今年的社团节还是略显冷清的，毕竟校外人员被禁止入内。但是学生们还是拿出十足的干劲，打算办得比往届都热闹。

粟弘煋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每个社团的摊位都去瞧一眼。他是属于乒乓球社的，但是球桌早就让人占满了。去足球场吧，那里早就有了三十多人。所以，他只能在这逛着，等到下午第二节下课。今天下午不止有社团节，还有运动会的拔河比赛，卢致丰让他上场。

动漫社的成员搬来了一个音响，派了两个人在榕树下跳舞。数十个人围着榕树，观看表演。音响里传出的电音令粟弘煋有些晕眩。他就走远观望，忽然看见一个灰头发的人带着一个红棕色头发，扎麻花辫，穿白裙子，戴红口罩的女生走入了人群。

那灰头发的应该是洛天依，不过另一个是……玩角色扮演的吗？粟弘煋觉得她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现在教室是不是没人？他忽然记起要追查的事，忙跑回教室。

楼下的音乐声直接穿进教学楼，粟弘煋走进教室，却看见电脑已经被吴亦锡“征用了”。“诶，你来得正好，一起见证我小恐龙分数破万。”他正拿着鼠标玩浏览器断网时的“小恐龙游戏”。“你就吹吧。”坐在一边学习的胡珊阑头也不抬地说。“不要小看我。还有胡珊阑，你能不能休息一下，现在是周六。”“要你管。”吴亦锡没有再理会她，继续手头的工作，他的上半身上下抖动，和屏幕上的小恐龙一起跳动。

突然，他喊了一声：“失误啊！”“菜就是菜。”胡珊阑翻过一页书。“啧，你是故意找茬是吧，等着，我再开一把。”粟弘煋见查询无望，就回到座位收拾书包。这时，吴亦锡又大喊一声：“哇，新同学!”

“你能不能别大惊小怪。”胡珊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粟弘煋看向前门，发现，洛天依带着刚刚那个白裙子的女孩站在那里。“怎么又来一个。”胡珊阑皱了皱眉，继续写她的练习。“我可不是新同学，我是过来送音响设备保单的。”白裙子的女孩说着，就拉着洛天依到了她的座位上。

“哟，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点奇怪的同桌。”那女孩看了粟弘煋一眼，粟弘煋发现她的虹膜有些红。“嗯，弘煋同学，这是阿绫，我的好姐妹。”“我全名叫乐（yue）正绫，乐正是复姓，不要念成乐（le）”那女生把口罩往下拉，露出嘴角边的一粒痣，“可闷死我了。”

“你来送什么保单？”粟弘煋有些疑惑。乐正绫舒了口气，说：“你们学校刚换的这些音响是我哥公司的，我帮他送保单，顺便来看看这学校。”“我父母在国外，现在就借住在阿绫家哦。”洛天依补充道。

“你们家里是做音响的，那你们有没有听过‘虚拟歌手’这个东西。”粟弘煋想起来了，眼前这位乐正绫也是杜何当初给他介绍的虚拟歌手之一。“你看，他又开始问奇怪的问题了。”洛天依在乐正绫耳边低语道。乐正绫把手抱在胸前，直直地盯着粟弘煋的眼睛：“同学，朋友的离世是不是对你打击有点大，老沉浸过去可不好。”

“什、什么？我很正常。”“那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歌手哪里能虚拟。”“也许是杜何搞的一个什么东西，他给忘不了了。”吴亦锡忽然插嘴。“那不就是沉浸过去吗，还是建议你好好调整下心情。”粟弘煋感觉现在是百口莫辩，难道真的只有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

“好了阿绫，又不是什么大事，让他自己缓缓。”“我可不放心你有这样的同桌，负面情绪会传染的知不知道。”“也不是负面情绪吧……”洛天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粟弘煋，示意他别把乐正绫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忽然响起，算是给粟弘煋一个逃脱的机会。“我得去拔河比赛了。”他拎起书包就跑。“诶，我好像也要上。”胡珊阑自语一句，收好书下楼。“对呀阿绫，我们去看比赛吧。”“好好好……”

粟弘煋飞快地跑下楼，进入操场后又慢慢地走向比赛场地。真是个麻烦的家伙。他回想乐正绫的话。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太阳开始西斜，整个操场缓缓地沉入阴影之中。

他到了比赛的地方——铅球场。卢致丰前来迎接他。今天的比赛，十班的同学们要面对十三班——选科物生政，七十多人，三分之二是女生，但是有六个体育生（四男两女）。他们班几乎都到了这里，打算拿下运动会第一份胜利。

十班除了参赛的十六个人，就只有不到二十人来加油，这还算上了乐正绫。

“大家一会一起喊口号，保证力在一条线上。”班主任给上场的人做指导，“不要紧张，我们会赢的。”“来大家加油。”班长喊了一声，所有人跟了一句：“好！”对面十三班的学生互相看了一眼，借人数优势喊了一声更大声的。

“吁——”裁判的哨子发出尖锐的鸣响。“一二，拉！一二……”整个铅球场都沸腾了，十班这边，打头的郑尚裕整个人倾斜了三十度，头压在了第二个人——一个叫吴伦的男生的的手臂上，粟弘煋在第三个，只觉得绳子在手上像是粘住了，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拽动一点。中间的八个女生东倒西歪，最后四个男生憋红了脸，尤其是最后一个叫黎石的胖男生——他把麻绳绕在手上，背身使劲拖绳子，绳子深深地压进了他肩膀上的肉。而他穿的凉鞋，已经从脚底滑走了三分之一。

大概僵持了半分钟，十班的同学们终于把中间的红标拉过了自己的界线，赢下第一局。他们放下绳子，欢呼了起来。“旗开得胜！”一边督战的卢致丰拍手欢笑。“累死我了。”郑尚裕弓着身子，发疯似的甩着双臂。“你们班还挺厉害的，我看对面好多人高马大的。”乐正绫对洛天依耳语道。

“高二（10）班对高二（13）班，第二局，双方交换场地！”“赶紧搞完赶紧回家。”李杰揉了揉他的肩膀，抓起了绳子，“体育生也没那么可怕。”“吁——”第二局开始了，加油声刚响起，郑尚裕、吴伦、粟弘煋和李杰四个在前面的人立刻发觉不对劲——绳子突然向对面拽了一下，他们赶忙用力往回扯，可是十班的同学都觉得鞋底像是抹了油，被对面轻松拉着走。才不到二十秒，他们就输掉了第二局。

“老鼠！你什么乌鸦嘴。”郑尚裕伸手搂住李杰的脖子，把他往上“拔”。“我也不知道啊，你松开，松开！”“大家不要慌，还有一局。”卢致丰立即过来稳定军心。“我手疼，拔不动了。”有个女生垂头丧气地说。班主任找到班长：“我们还有女生在吗？”“剩下的都太轻了……”卢致丰嘀咕一句。

“诶，天依在那！”有人喊道。“她那么小只……”“来不及了，问一下，不然算弃权。”班长走到洛天依面前，问道：“天依你可以上场吗？”“她那么瘦小，我替她。”乐正绫抢话道。郑尚裕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同学，你是哪班的？”“我、我可以，阿绫你看着就是了。”洛天依蹦蹦跳跳地加入了队伍。

“没事，当输了拔。”卢致丰对她说了句，然后把她排在了刚刚那个女生的位置。郑尚裕又过来找到粟弘煋：“弘煋你一会儿站第一个。”他回头盯了眼李杰：“我要监督老鼠。”“你干嘛，哎呦——”李杰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裁判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挥了挥手：“你们班准备好了没有？！”“好了好了。”郑尚裕含糊地应答。双方队员走上了场地，抓起了麻绳。

太阳落到了一栋高楼后面，铅球场暗了下来。凉风渐起，把几片落叶卷着带过赛场。粟弘煋站在排头，看着对面的第一个人，那是一个体育生，他脸上正浮着得意的神情。粟弘煋呼出一口气，等待开始的指令。

“准备！”两边的人都沉下身子。“吁——”哨声一响，粟弘煋便跟着号子发力。等下，这么轻松？十班的同学们都发现对面失误了，他们齐心协力，一秒内就把绳子的控制权夺到手。“一二，拉！”卢致丰见优势在我方，立马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喊，“一二……好！”第二句才喊了一半，同学们便一鼓作气，将红标拉过了界线。对方早就乱了，直接松了手，害得黎石拖着绳子跑了好几步。

“好耶，赢了！”十班的同学们都庆祝了起来。“大家今天都表现得很好，我们运动会算是拿了个开门红。”班主任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气息。“你看，我就说我可以吧。”洛天依跳到乐正绫身边，大声说道。“喂，”乐正绫抱起手，“还不是你运气好。”“天依，她是谁啊？”有同学过来询问。“她是……”洛天依于是开始向大家介绍乐正绫。

粟弘煋走到赛场边背起书包，向校外走去。这一周还真是魔幻，他边走边想。秋风呼呼扑向他，替他逝去脸上的汗渍。告别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遇见了两个不存在的人。他继续往前走，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快到校门的时候，粟弘煋忽然听见有人喊他。他转身，看见洛天依小步跑了过来。“那个，我想过来跟你说，呼，”她喘了口气，“阿绫今天讲的你不用太在意，就，她不是很了解情况。”“那……也不至于特地跑一趟吧。”粟弘煋对她的行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毕竟……是我把你的事说出去，她才以为有问题……”洛天依小声地说着，又忽然抬起头，“哦对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问那些问题吗？”

难道要跟她说她本来是纸片人？粟弘煋看着那双绿莹莹的大眼睛，不知为何有种难以拒绝的想法，但他还是说：“这个，暂时还不能和你说。”“好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洛天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的光，但她又立刻眯起双眼对他微笑了下：“那么，再见了，不要再不开心了。”

“再见。”粟弘煋目睹她又跑了回去。

“她似乎对你……很重要。”“是啊，一个特殊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听一首叫《万分之一的光》的歌，你就懂了。”那日和杜何的对话再次传入他的耳中。

也许，我是不该纠结于这些。就当她们本就存在吧。粟弘煋的嘴角扬了下，背向夕阳，走出了校门。

（序章，完）